左馮翊,臨晉縣。
這裡距離河東,已經不足百裡了。
一路狂奔的李野,卻在看到希望曙光的同時,遭到了滅頂之災。
一路尋蹤追來的張繡,終于還是沒有讓李野逃出生天。
毫無懸念的,無論個人勇武還是部下戰力都處于絕對下風的李野,雖然也曾嘗試着用鄒氏做人質,換取自己的一條狗命,但是在槍術通神的張繡面前,他的所有努力都化作了徒勞。
或者說,從他看到張繡的第一眼開始,他便已經放棄了抵抗。
兩個人都是長安城内正當紅的“官二代”,平日裡也多有接觸,對于張繡的可怕,李野是心知肚明的,這也是為什麼在他确認自己搶來的是鄒氏之後,壓根就沒有想過逃回長安的原因所在。
即便張濟能夠饒過自己的小命,張繡也是絕對不肯答應的。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夕陽下,張繡長身跪在地上,凝望着面色慘白無半點人色的鄒氏熱淚盈眶。
鄒氏被李野挾持着在馬上狂奔了這麼長時間,再加上驚懼之下,兩條腿幾乎已經不會走路了,顫顫巍巍地挪到了張繡面前,同樣是淚眼盈盈地抱住了張繡的腦袋抽泣道:“若非繡兒來得及時,我即便苟活下來也一定是生不如死……”
“張繡來遲,讓叔母受驚了!
”
張繡的掌心處,湧出了汩汩鮮皿,憤恨之下,指甲已經嵌入了皮肉之中。
“不晚,一點都不晚!
”
鄒氏哭得更加傷心了,杜鵑一般聲聲泣皿。
“叔母,我這便帶你回家!
”
張繡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扶着鄒氏,便欲飛身上馬。
可就在這個時候,遠遠的塵土飛揚,一騎哨探疾馳而至,滾鞍下馬痛哭流涕道:“少将軍,車騎将軍誤中李蒙賊子的埋伏,不幸,不幸……”
“什麼?
”
張繡肝膽俱裂,喉嚨發鹹忍不住噴出一口鮮皿,抓住了哨探的衣領目呲欲裂一般地追問道:“叔父怎麼樣了?
”
哨探嘴唇都已經咬出皿來了,哀恸地搖了搖頭。
“什麼?
”
已經是傷痛不已的鄒氏,聞言終于再也堅持不住,兩腿一軟就癱倒在了地上,絕美的眸子中透露着深深的絕望。
張繡咬碎鋼牙一般狠厲道:“李蒙狗賊,我對天發誓,此生窮盡所能也必将你碎屍萬段!
”
哨探面帶喜色慌忙禀道:“少将軍,衛将軍已經發兵,誅殺了李蒙狗賊,為将軍報仇雪恨了!
”
張繡愣了片刻,仰天長歎一聲,“隻恨不能親手誅殺此獠為叔父雪恥伸冤!
不過如此也好,樊叔父向來義薄雲天,他能夠在此時挺身而出,也值得我們前去投靠!
”
“萬萬不可!
”
鄒氏忽然開口了,雖然面色依然凄楚,但神情卻是無比的堅定。
張繡滿臉疑惑道:“樊叔父乃是叔父的莫逆之交,親如手足,如今叔父故去,樊叔父便是我西涼軍僅存的依靠。
不知叔母為何反對?
”
鄒氏咬着牙沉默了許久,才終于緩緩開口道:“你叔父為人耿直,不拘小節,又哪裡會知道樊稠在背地裡蠅營狗苟的事情。
繡兒,你眼裡若還有我這個叔母,便聽我一句勸,天下之大去哪裡都可以,唯獨萬萬不可投奔到樊稠帳下!
”
張繡沉默不語,很顯然鄒氏的這個理由沒辦法說服他,隻是礙于面子,他不好直接反對罷了。
鄒氏又哪裡看不出來張繡心裡在想些什麼,咬了咬牙,最終還是啟齒壓低了聲音道:“樊稠對我,就有不軌之心。
之前礙于你叔父尚在,所以還隻能是在背地裡搞些小動作。
如今他手握生殺予奪大權,又豈能善罷甘休,放過我孤兒寡母?
”
張繡面現羞憤之色,很罕見地瞪了鄒氏一眼,“你可曾與我叔父提過?
”
鄒氏黯然搖頭,“你叔父兇懷坦蕩,待人赤誠,我又無真憑實據,因此說出來隻會給你叔父徒增煩憂……”
張繡長歎了一口氣,心裡面已經認可了鄒氏的話。
正如鄒氏所言,張濟隻要信任一個人,便會恨不得把他的心也掏出來,又如何會因為婦道人家的幾句風言風語便和多年的交情劃清界限?
張繡頭痛不已地歎了口氣,“可是,長安回不去,我們又能去往何方呢?
”
如果此時賈诩像曆史上一樣在他身邊,一定會給他指出一條明路。
但如今他的身邊,卻僅隻有胡車兒等武力爆表,智商卻無限接近為零的莽夫。
不給他添亂已經是不錯了,又哪裡能夠指望的上他們。
鄒氏猶豫着建議道:“要不然,我們就渡河北上?
”
“斷然不可!
”
張繡想也不想就果斷拒絕道:“韓俊是個什麼貨色,叔母不會不知道?
我們若是渡河北上,無異于羊入虎口,焉能落得好下場?
”
鄒氏抿着嘴堅持道:“坊間傳言,向來不可全信。
另外叔母已經年老色衰,大将軍卻正值英姿勃發之時,嬌妻美妾如雲,也未必會惦記叔母這庸脂俗粉……”
張繡回過頭去,狐疑地看了鄒氏一眼,雖然未曾開口,但不信任的懷疑已經表露無遺。
鄒氏苦笑一聲,“将軍在世之時曾言,他與繡兒你雖名為叔侄,實則勝過父子。
将軍不幸故去,你便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與依靠。
大将軍雄才大略,虎踞河北,鲸吞天下之勢已成。
正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如今大将軍麾下正值用人之際,我相信,憑繡兒你的武勇很快便能在河北站穩腳跟,嶄露頭角。
到時候封侯拜将,雄踞一方,你叔父在天之靈有知,也定會欣慰不已的!
”
張繡冷傲道:“如今我已是堂堂大漢列侯,天子欽封的鎮東将軍,又何必看人臉色仰人鼻息!
”
鄒氏苦笑一聲,搖頭道:“天子政令,如今已難出長安,繡兒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方今天下割據之勢已成,漢室氣數已盡,河北韓俊,袁紹,中原曹操,袁術,又有誰還會把天子放在眼裡?
繡兒若執迷不悟,早晚刀斧加身,悔之晚矣!
”
張繡雖是武夫,但畢竟勉強越算得上是一員智将,自然明白鄒氏所說的都是金玉良言,可是心裡面那根刺戳在那裡,讓他無論如何都不敢擡頭北望。
鄒氏歎了口氣,幽幽道:“叔母言盡于此,如何抉擇,繡兒早下決定吧!
無論你作何選擇,叔母都決無異議!
”
張繡跺了跺腳,不甘心地問道:“若北上之後,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韓俊若垂涎叔母美色,又該當如何?
”
鄒氏哀歎一聲,“天下烏鴉,一般顔色。
亂世紅顔,每多薄命。
叔母未亡之人,殘缺之身,若能為繡兒換來一身錦繡前程,也是心甘情願的。
”
張繡固執地搖了搖頭,“叔母為我換來的前程,我不稀罕!
若韓俊果真起了賊心,我甯肯拼了這條性命不要,也定然護的叔母周全!
”
前方一騎快馬疾馳而來,遠遠地呼喝道:“少将軍,蒲坂方向發現河東軍蹤迹,正朝此處趕來!
”
“欺人太甚!
”
張繡咬牙綽槍,翻身上馬,便要引軍殺過去與人拼命。
可是就在此時,張繡目光盡處,又有兩匹快馬呼嘯而來。
百步之外,馬上兩人便已經下馬步行,緩緩朝着張繡走了過來。
張繡猶豫了一下,也翻身下了馬,挺直了兇膛迎了上去。
“前方,可是張鎮東?
”
百步之内,張繡已經看清楚了,走過來的是一将一儒。
儒生打扮的中年人走在前面,開口問話的也正是他。
張繡傲然而立,朗聲回道:“正是張繡!
不知閣下有何指教?
”
“司隸校尉,冀州沮授,見過鎮東将軍!
”
此時的大漢,有兩個司隸校尉。
一個是天子敕封的李儒,另外一個,便是韓俊任命的沮授了。
在天下人眼裡看來,天子敕封自然更為正統。
但無奈李儒其人,鸠殺先帝在前,助纣為虐在後,罪惡滔天,罄竹難書,早已為天下人所不齒。
因此,反而是沮授這個司隸校尉在民間的支持要更多一些。
沮授,天下名士。
饒是張繡一貫驕橫,但此時也不得不抱拳拱手還禮道:“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公與先生,久聞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得見,足慰平生矣!
”
沮授笑了笑,不置可否繼續道:“卻不知鎮東将軍率軍盤桓在此,意欲何為?
”
張繡眉頭一皺,冷哼一聲道:“軍中機密,請恕張繡不敢告知。
”
沮授也不生氣,笑呵呵地走上前來道:“無妨,即便鎮東将軍不肯明言,授也猜到了十之七八。
無非是因為長安生變,鎮東将軍一時進退無路,方才彷徨不知所去罷了。
”
張繡臉色劇變,不自覺地倒退了一步,咬牙道:“公與先生莫非是來看我笑話的?
”
沮授連忙擺手道:“萬萬不敢,授此來隻為給鎮東将軍講述一件事情,卻不知鎮東将軍可有時間聽我一言?
”
張繡猶豫了一下,輕哼一聲,“張繡洗耳恭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