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生 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

248.第248章 :羅衣璀璨執手相看(二)

  元仲華終于慢慢一步一步走上來,忽然加快腳步飛奔,撲進高澄懷裡,聲音哽咽地喚他,“夫君。
”這時她才猛然醒過來。

  元仲華身姿靈巧,迅捷似小獸一般,重重地撞進高澄懷裡,高澄險些承受不住,但還是努力站穩接住了元仲華,把她緊緊擁進懷裡。
她雙臂纏着他的脖頸,臂上的金臂钏恰好硌在他肩上傷口處,令他痛得鑽心入肺,她卻渾然不覺。

  元仲華伏在他懷裡一動不動,也不說話。
高澄也緊緊抱着她一動不敢動,生怕她沒有任何的征兆又會推開他。
兩個人都心跳得厲害。
隻有阿娈還是緊張地站在他們身後看着郎主和主母,生怕又會節外生枝。
其他奴婢們都低下頭不敢再看,也不敢出聲。

  元仲華數月以來的思念終于有了結果,仿佛全身力氣已全部用盡,身子軟得幾乎要站立不住,又顫抖得說不出話來,隻是無聲而泣。
此刻在感官之内全是他的味道,那種雄渾的男子氣,因為髒污帶來的濁氣,甚至還有隐隐然的皿腥氣。
但是沒有那種讓她記憶深刻的奇詭花香氣。

  元仲華深深呼吸,嗅着高澄身上的味道,然後擡起頭來仔細看他的面頰,也沒有任何口脂、燕支的痕迹。
她心裡說不出來的高興,心裡滿足到了無以複加的程度。
她隻要這樣的夫君,這樣的阿惠,不管他是不是容顔傾國傾城,哪怕他也不是柱國權臣,不是大将軍。

  元仲華用手輕輕撫觸高澄的面頰。
他的肌膚不知何時變得略有粗糙,那些橫生亂長的髭須更是有些紮手。

  高澄被她看得心裡有點慌亂,這才意識到自己急于回來見她,未及沐浴更衣,也實在是褴褛太過了,自己心生愧悔。
元仲華對他此時的狼狽樣子完全視而不見,對他格外依賴。

  “殿下稍候,待下官前去……”高澄低頭在元仲華耳邊低語,把握着力道想拉開她的手,好先去沐浴更衣,他又不敢太用力。
兩個人都難分難舍,他也需要努力讓自己這樣去做,他當然不能就這麼蓬頭垢面地對着她。

  “不好。
”元仲華立刻打斷了他,就是不肯答應。
她才不管他此刻是不是滿身污濁。
元仲華就是不松手,摟緊了高澄的脖頸伏在他懷裡,略有任性地将頭枕于他肩上,又像是小女孩在撒嬌。
高澄幾乎就控制不了自己。

  她從來沒有對他這麼依賴。

  高澄忍着傷口處尖銳的疼痛,俯身用力把元仲華橫抱起來。

  這時阿娈才向着奴婢們使了個眼色帶着人有序而無聲地退了出去,去為郎主準備栉沐的用物。

  高澄平穩地托着元仲華的身子,暗地裡受傷的肩臂已經勉為其難,幾乎要抱不住她,但他忍住了,向裡面内寝床榻處從容慢步而去。
元仲華感覺不出來他每走一步受傷的肩臂都要實足地忍耐,她隻管舒服地倚在他懷裡。

  “殿下變重了。
”高澄還有心思和她開玩笑,“定是心裡無事,心寬體胖。
是不是數月以來也未曾思念過夫君?

  元仲華在他懷裡直起身子。
她根本想不到,她這一動對他受傷的肩臂來說是多大的負擔,高澄疼得已經滿額是汗了。
元仲華驚訝地看着高澄的綠眸子,認真地回道,“妾日夜思念夫君,怎麼會心寬體胖?

  終于走到床榻邊,高澄小心翼翼地把元仲華放下來,俯身撫着她的肩臂,低頭微笑,聲音低沉略有顫抖地道,“殿下稍候,下官去去就回。
”說完轉身走了出去,迫不急待,他是真的想快去快回。

  麗日高照,邺城東柏堂的木蘭坊裡安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
隻要大将軍不在邺城,東柏堂就無人問津。
元玉儀住在木蘭坊裡如同被幽禁,也一樣無人問津。

  陽光灑進來,屋子十分明亮。
從裡面望出去,總覺得外面是春暖花開了,其實不是。
名喚“缇女”的奴婢輕輕走進來,看到元玉儀正坐在窗下安靜地調燕支。
缇女躬身低頭、小步直趨上前,走到元玉儀身邊略擡了擡頭,聲音不高不低恰到好處地回道,“娘子,大将軍已經回邺城了。

  缇女服侍元玉儀已經時間不短了,知道郎主大将軍盛寵這位皇帝賞賜的舞姬,對元玉儀格外另眼相待,特别安置在東柏堂這樣重要的地方,不令與府中姬妾同居一處。
缇女自然也不敢不小心服侍。

  缇女看着元玉儀烏亮如漆的頭發披散身後光可鑒人,心裡暗想,難怪大将軍格外寵愛娘子。
正走神的時候,猛然見元玉儀回過頭來,趕緊收了目光又低下頭去。

  見缇女沒再往下說,元玉儀心裡已經明白,高澄回邺城後要入宮見皇帝述職,恐怕不會那麼快來東柏堂,但是不管怎麼說也是好消息。
随意問了一句,“大将軍是入宮了嗎?
大将軍這次凱旋而歸,主上沒有郊迎嗎?

  缇女見過世子妃元仲華,兩相一對比覺得世子妃顯得毫無心機,也從來沒像這位娘子一樣這麼關心這些朝堂上的事和征戰的事。
不敢擡頭,小心回道,“主上不知道大将軍回來了,大将軍隻帶了幾個軍卒和蒼頭奴隻身回來的,一回邺城就回府第裡去了。
是濟北王殿下的人來給娘子送消息。

  元玉儀心裡一沉,總有種預感,高澄這麼急着回來就是為了府裡的世子妃。
早就隐約有種感覺,而且這種感覺越來越清晰,在高澄心裡最記挂的人就是世子妃、皇帝的妹妹馮翊公主元仲華。

  元玉儀知道自己隻是個舞姬,哪怕是皇帝賞賜的也不能和長公主相比,身份有雲泥之别。
可也總會忍不住在心裡想,她也是元氏,即便是庶女也不該命運如此不濟。
隻是這樣的念頭隻敢偶爾閃過,不敢當真。
何況她最想要的并不是這個身份。
她隻想要他真心相對,哪怕是他心裡有無數個人,隻要能有她的一席之地就好了。
她隻想要他的寵愛,哪怕這寵愛終會過去,但畢竟擁有過。
她從來不相信有什麼長相憶、長相守。
可如今連這個也要得不到了。

  “娘子怎麼了?
”缇女看元玉儀怔怔地不說話,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看着她神思不定,缇女心中惴惴。

  元玉儀立刻醒過來,瞬間變得面色溫婉從容,淡淡笑道,“沒什麼,大将軍回來就好,總會來的。
”說完又低下頭調弄燕支。

  缇女見她沒有别的吩咐,慢慢退了出去。

  明媚的陽光似乎就披拂在自己身上,元玉儀擡起頭,她已經無心調脂弄粉了,她想要留住自己想要的。

  大将軍府第中,主母元仲華的内寝裡也一樣安靜得鴉雀無聲。

  高澄栉沐之後終于神清氣爽起來。
除了傷處不能着水,還是疼痛之外,他已經基本恢複到原來的樣子了。

  穿着绯色中衣,披散的長發半幹半濕,高澄慢慢踱進來。
一點聲音都沒聽到,回頭看看服侍元仲華的奴婢。
奴婢示意主母在内寝之中。
高澄以手勢示意奴婢們退出去,自己穿過簾幕走進内寝。

  一眼就看到元仲華在床榻上。
葉紋帳帷高高挂起,床榻上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
元仲華還穿着剛才的素羅衣裳,頭發沒梳,完全是剛才的樣子,隻是已經合衣卧在榻上睡着了。

  她居然睡着了,不是焚心似火地在等他。
高澄心裡真是又好氣又好笑,挫敗感頓生。
他放輕了步子走過來,在榻邊坐下,仔細看睡着了的元仲華。
竟還睡得那麼沉,呼吸勻淨,好像很安穩的樣子。
想必是因為太早被驚醒,剛才又因為忽然見到夫君太興奮了,所以累了,就在等他的時候又睡着了。

  高澄忍不住擡起手來輕輕撫了撫她的面頰。
忽然看到她枕邊那一段半截的玉笛,倒有些意外。
沒想到她還留着這個。
他拈起玉笛看了看,總覺得殘破而不入眼,便站起身将它重新放到了遠些的幾案上,也免得它尖銳的碴口處紮到元仲華。

  她的皮膚清透得像是透明的一樣。
他專注出神地瞧她,元仲華忽然慢慢睜開了眼睛,好像感應到了什麼,兩個人四目相對。

  元仲華沒有任何反映地看着坐在床榻邊俯身低頭看着她的高澄。
他好像完全變回了從前那個高子惠,變回了從前的夫君。
但又讓她說不上來哪兒還是有點不同。

  雜亂的髭須不見了,但是唇上、颌下還有青色的痕迹,男子氣撲面而來。
元仲華以前沒留意過這個,她忍不住略有好奇地伸手過來,輕輕撫了撫他唇上,撫到那青色的地方刺了她的手指。
他一動不動地任憑她撫摸,隻是溫柔地看着她。

  元仲華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慢慢地坐起身來,高澄一邊扶她起來,一邊自己也直起身子,兩個人面面相對。

  高澄微微側過頭,向着元仲華低下頭來。

  元仲華卻躲過他,伸手去解他衣裳的系帶。
高澄覺得熱皿上湧,他沒想到她會這樣做,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忍着,也是享受,她從來沒有如此對他。
順從地等着元仲華将他身上的那件散花绫中衣笨手笨腳地扯下來,他的上身便完全赤祼地暴露在她面前了。

  綠眸子饒有興味地盯着元仲華,看她還想如何。

  元仲華根本沒看一眼高澄,目光在他身上搜尋,他肩頭的傷口沒有再包紮,在他披散的發絲之間半隐半顯,反倒更猙獰,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目光。
她起身跪坐,身子傾過來,輕輕用手撥開他的發絲,仔細瞧。
她從來沒見過這樣斑駁醜陋的傷口。
顔色有青有紅有紫,傷口處的肌膚有凹陷,有突起,就是不平滑不細膩。
傷口的範圍還很大,在元仲華眼裡看起來特别觸目驚心。

  這樣的傷口在她夫君身上,元仲華覺得心頭像是被人狠狠掐了一把。
他究竟經曆了什麼?
這樣的傷是怎麼到他身上的?
她難以想象,也不敢想象。

  高澄這才明白,原來她是在找他的箭傷處。
這些她都知道了嗎?
她這麼仔細看他的傷口讓他心裡很别扭,他是很看重容顔的人,自然不希望自己身上留下這樣的瑕疵。

  “殿下看這個做什麼?
”他不想吓到她,也想引開她的注意力,不想她專注在傷口上。
他心頭剛才的熱情已經消散了一半。

  “夫君生我的氣了嗎?
”元仲華看出來他不高興了,惴惴問道,像是怕受懲罰的孩子。

  高澄看她不安的樣子反倒心軟了,勉強笑道,“殿下不該看這個。
”他不想他醜陋至極的樣子落入她眼中,這讓他不自在,甚至有無地自容之感。

  “阿惠,”元仲華忽然輕輕喚了一聲。

  他揚起眸子看她,她面頰绯紅,然後俯下身來,用手扶着他肩頭,低頭輕輕地用雙唇在他傷口處吻了吻,又迅速地擡起頭來伸手摟住了他的脖頸,投入他懷中。

  高澄瞬間覺得心裡一片空白,耳中好似轟鳴作響。
她的雙唇那麼溫潤、柔軟,怎麼會讓他覺得疼,覺得承受不住?

  他不用再等,也不用再忍,沒有人能阻攔他。
他攏着元仲華的肩背将她放在榻上,然後俯下身來,終于将她壓在了自己身子下面。
做這一切的時候他無比憐惜。
“殿下”,輕聲呼喚她。
在河陰城中,那些暗無天日的日子,隻靠着茴香劑止痛的那幾個時辰,如果不是因為心裡一直想着她在邺城等他,他怎麼能忍得下來那種錐心之痛?

  “數月以來,下官心裡無時無刻不思念殿下。
”高澄的聲音輕柔極了。

  “阿惠……”元仲華頑皮地微笑,“我也是。
”她摟緊他的脖子,努力探上來,主動吻上他的面頰。

  風住雨歇,邺城的春日真正來臨了。
河橋之戰對于東魏來說雖然并沒有太大開拓性的進展,但是畢竟拿回了此前所失,牢牢占踞了有利的戰略地勢。
而掌國的大将軍高澄也因此而立威,成了廟堂上真正的主宰者。
隻是因為司空高敖曹之死帶來了莫大的損失和無窮的後患。

  西魏經此一敗,回兵長安,掌國者丞相宇文泰在痛定思痛之際重新來過,勵精圖治,富國強民,從數年天災中恢複過來的西魏也一步一步成就基業。
而這時不管是對于東魏來說,還是對于西魏來說,在自身強大的同時尋求外援、緩和外部關系都成了最為至關重要的事。

  東柏堂内,木蘭坊庭院裡又到了生機勃勃、桃杏争相鬥豔的時候。
奴婢缇女看着元玉儀漫步花間,覺得娘子美得恍若仙子一般。
尤其是那份不急不躁的溫潤氣蘊,是别人學都學不來的。

  缇女知道娘子一直盼着大将軍來。
可是她怎麼都看不透,明明今日知道大将軍來東柏堂了,娘子怎麼還能這麼沉得住氣,就好像根本不知道這消息似的。
缇女正東想西想的時候,忽然視線裡閃過人影。
擡頭一看,大将軍高澄已經走進來了。

  缇女趕緊急趨上前迎上來,又低聲喚道,“娘子……”這是在提醒元玉儀。

  元玉儀聽到缇女的聲音,這才把注意力從剛剛盛開的梨花上移開。
恰好讓高澄看到梨花勝雪的樹下穿着白色纻麻衣裳的女郎轉身望來,刹那間覺得如柳身姿婀娜美妙到了極緻。

  元玉儀也看到高澄容光煥發、衣飾華麗地走來,奪人目光,又讓人不敢直視。
心裡頓時覺得他的姿儀之美已經到了如花盛放的最全盛時,又是在隐而不發的霸氣和貴氣暗中襯托之下,真是讓人無法不印象深刻。

  高澄已經走過來,元玉儀也迎上去施禮。
高澄唇邊含着若有若無的笑意伸手把她扶起來,也不避諱缇女,低頭看着她問道,“想我了嗎?
”他并沒有放開她,用手撫着她的肩臂,感受那種柔膩的感覺。

  元玉儀看了高澄一眼,紅了臉,垂眸低語,“狸奴無日不思念公子。

  高澄把她牽進懷裡,覺得她身上都是淡淡的梨花香甜味道,也難為她如此能耐得住寂寞一直等他,這讓他心裡有一種很惬意的感覺。

  “知道公子惦記狸奴,又忙碌,狸奴願意在這兒等公子。
”不說他無心,反說他惦記,表現得如此心甘情願,讓高澄心裡好感倍增。

  元玉儀知道,若是她不這樣半明半暗地告訴他,她一直在等他,他也絕不會有心思注意到。

  “冷落你了。
”高澄極其憐愛地低頭吻了吻她。
“這些日子太忙。
即日又要去建康,若不是來看看你,隻怕又要數月不見了。
”高澄有意無意地随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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