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木淑蘭在趙家住了幾個月,他父親木先生回來之後舉止氣派就和大人物差不多了,以往小姑娘在徐州這邊的親屬隻聽說他父親一個,從那次之後卻有許多叔伯之類的過來。
趙進和木淑蘭也算某種意義上的青梅竹馬,兩個人太熟了,趙進自顧自的繼續練武,小姑娘坐在一邊說話。
“吵架有什麼可怕的?
”趙進随口問了句。
“那些叔伯和瘋子一樣,平時就瘋颠颠的,有時候看着跟妖怪似的。
”小姑娘誇張的描述說道。
趙進忍不住笑了,心想木淑蘭說到底還是個十二歲的女孩。
隻有苦練才能分散思念,趙進下午練的格外專注,因為每次都是大汗淋漓,趙進在這邊放着幾套換洗的衣服,換好衣服之後帶着木淑蘭回家,看小姑娘的意思,居然不是躲一會,而是躲幾天。
木淑蘭在趙家吃住已經習慣了,趙進也覺得平常,兩個人和往常一樣回家,出門的時候,兩人不約而同的想到從前趙振興會出來送他們,一時間氣氛有點沉悶。
兩人一前一後走着,走過那條全是倒閉商鋪的街道,那裡依舊冷冷清清,但遠遠的卻能看見十幾個人站在一家門面前面。
那家門面趙進有印象,就是看到和尚拿民女抵債的那家,就在看到那件事的第二年,那家掌櫃在某天夜裡帶着全家跑了,據說雲山寺還派人去追,也不知道追上沒有。
那門前是十幾個人圍着一個,天色還很亮,趙進看的很清楚,那中心人物赫然就是如難和尚。
和幾年前相比,這如難和尚富态了不少,身上的僧袍居然是精工刺繡的青色綢緞制成,這一身打扮,就連城内很多的士紳都比不上。
圍着這位大和尚的十幾個人僧俗皆有,臉上都有讨好谄媚的笑容,遠遠看着就知道在巴結那如難。
徐州城說大不大,不過這如難和尚趙進是第二次見,明顯能看出來,這位大和尚已經不比當日了。
“大師高見,這店鋪簡單整修就可以做庫房用,真是變廢為寶,點石成金啊!
”
“這條街上的鋪面荒廢了不少,不用花什麼銀錢就可以收下來,到時候打通了,可是好大一片地方,大師妙計,真是妙計!
”
“今晚梅花閣已經預備好了酒宴,徐州城雖然破敗,可那裡就連海州和揚州的客商過來都覺得不錯,大師一定要賞光啊!
”
一幫人圍着奉承,趙進領着木淑蘭要經過這裡,本想着靠路邊過去,沒曾想驚動了這些人的坐騎,一匹馬嘶鳴幾聲。
本來趙進兩人走的安靜,這些全神貫注拍馬奉承的人沒注意到他們,但街道冷清,馬匹嘶鳴,這幫人都是回過頭,正好看到趙進他們兩個。
路人相逢,回頭瞥一眼也就是了,那幫人看了眼就轉過頭,沒曾想發現如難和尚卻沒轉回來,而且雙眼發光的樣子,大家紛紛順着看過去,發現如難和尚盯着的就是那對少年男女,準确的說,盯着那個少女。
的确是個美人,或者說是個美人胚子,不過看着年紀不大,才十一二歲的模樣。
木淑蘭也感覺到這些人的目光,小姑娘緊張的往前走幾步,借着趙進的身體阻擋一下。
趙進皺眉回頭看了眼,光天化日這些人也不敢幹什麼,而且看趙進和木淑蘭的服飾和氣色,就知道是好人家的子女,有背景身家的,這樣的人物誰也不會亂招惹。
倒是那十幾個人裡有人自以為摸到訣竅,低聲吩咐身邊的人:“快去梅花閣安排,讓他們換幾個年紀小的來伺候。
”
很快就拐進前面的路口,木淑蘭很不高興,皺着眉頭說道:“下流惡心。
”兩人都下意識的加快腳步。
“我爹說雲山寺那些人碰不得。
”小姑娘邊走邊說。
連這木先生的都知道雲山寺不好惹,這幾年趙進也對這雲山寺有所了解,知道這寺廟是徐州城的大土豪,光田地就有三千頃,本來趙進還以為一頃不過十五畝,結果鬧了個笑話,原來明制這一頃是一百畝,足足三十萬畝!
有了田地,自然就有人丁,按照大家的說法,雲山寺随時能拉出五百僧兵,如果能把各處下院和田莊的人手算進去,三千民壯總是有的。
算起來,徐州官府收到的田賦未必有這雲山寺多,徐州知州衙門的捕快差役沒有這雲山寺的人多,實力對比之下,雲山寺自然橫行。
而且按照大家的說法,徐州這邊好地不多,雲山寺依靠的還不僅僅是這幾十萬畝土地和幾千人丁,它别的進項更是不少,有錢有人,又有不少官員和雲山寺來往密切,所以實力驚人。
何翠花這些天也是累壞了,好在家裡已經有下人幫忙,不用她自己操勞,看到趙進和木淑蘭過來,笑着叫過去聊天,小姑娘倒也不見外,笑嘻嘻的說自己晚上要住在這邊,何翠花順帶着埋怨趙進幾句:“看完了殺頭也不說回家報個信,還得我擔心好久,派人去問才放心。
”
幾年前趙進被吓昏的事情已經在何翠花心裡留下陰影,今天趙進出門後她就提心吊膽的。
如今家裡有了仆役,宅院裡房子也多,騰出個房間也簡單,很快就給預備好了,小姑娘那裡呆的很自在,不過趙進卻敏銳的感覺到,自己娘親和木淑蘭之間不如從前那麼親切了。
晚飯時候趙振堂回來,見到趙進之後他沒有說什麼,隻是上前拍了拍肩膀,趙進頓時精神一振,他知道自己父親不怎麼會開口誇人,這拍肩膀已經算是嘉獎了,應該是對自己在刑場上的表現很滿意。
大家坐下吃飯的時候,趙振堂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遞給何翠花,生分歸生分,趙進的父母還是把木淑蘭當成自家人看待,很多事都不避諱,趙振堂殺頭收的好處銀子都回來給何翠花,木淑蘭看了不知道多少次。
這次何翠花卻吃了一驚,不能置信的說道:“這差不多要有二十兩了吧,這麼多?
”
連趙進都驚了下,趙振堂出一趟紅差,除了官府常例的小錢之外,苦主和犯人親屬都會給錢,但最多也就三兩上下,那還是因為苦大仇深,苦主出銀子說多砍幾刀,結果趙振堂連砍十一刀,那犯人慘嚎的聲音幾條街外都聽得到。
可今天趙振堂幹脆利索的一刀,居然也能賺到這麼多,那兇徒應該沒什麼親人才對。
“多還不好,快收起來。
”趙振堂不耐煩的說了句,随即納悶的說道:“我也糊塗,給銀子那人說監斬官一喊,就讓我把人頭砍下來,這不就是正常要做的嗎?
真是不明白?
”
想到那死刑兇徒臨死前平靜冰冷的眼神,趙進心裡大跳了下,心想自己雖然不怕,可總想這個,晚上恐怕要做噩夢。
這個時代的徐州二月寒冷異常,早起晨跑,感覺不到絲毫的春意,不過趙進已經習慣了,他現在起的很早,因為跑的距離越來越長,趙進已經能感覺到長跑的好處,身體越來越協調,動作越來越穩定。
因為二叔的白事,趙進已經十幾天沒有晨跑,才跑了一圈趙進就覺得不對,他起來的早,這附近根本就沒什麼人活動,在他跑到第五圈前後的時候,周圍那些富貴人家門房才出來打掃。
而今天早晨出來就看到兩個人,那兩個人二十多歲年紀,一身厚棉衣裹着,但還是一副被凍到的樣子,滿臉憔悴,雙眼皿絲,看到趙進出門後,腳步匆匆的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