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為七子的名号響徹天下,誰人見了都要低頭問聲安,就算是最不出衆的老七遲歸,也有幾門神奇本領傍身。
那麼,這樣的人,要收拾起一個石牧寒,實在是一件再容易不過的事情,甚至林家這樣一方氏族都不在話下,如果說,這邺甯城裡有稍微麻煩一些,不是擡手就可以解決的麻煩,也隻有林皇後一人而已。
林皇後這麼多年一直很安份,輕易不會抛頭露面,更不會争相表現什麼,諸多事她都是給出個方法,再交給林家和石牧寒去做便可。
她是一個很懂得隐忍的女人,受一些氣,忍一些委屈,對她而言,都算不得什麼,身為大隋的王後,她有着足夠寬大的兇懷,眼中容得下許多的污垢,并不介意身邊有些污泥。
如果這一回不是因為要面對魚非池與石鳳岐的雙重壓力,她也不會輕易出手。
她并不相信石牧寒的能力,她很清楚石牧寒有幾斤幾兩重,并不會因為那是她的親生兒子而失去理智的判斷,也沒有因為偉大的母愛對石牧寒另眼相看。
這樣的女人,做事情總是步步為營,穩打穩紮,鮮少留下什麼破綻,而她出手,也必定是強有力的拳頭,保證能将最大的力氣都打在敵人身上。
她很聰明,準确地捏住了魚非池的死穴。
起先在蘇于婳離開的時候,魚非池心裡就有過不好的預感。
蘇于婳如果要快速促成商夷與後蜀的戰事,就一定要找到一個突破口,這個突破口隻能是脆弱的人,要麼是綠腰,要麼,是溫暖。
當時的魚非池還抱着些僥幸心理,她想着,雖然綠腰被商帝拘在宮中,可是商帝對韬轲畢竟不同,不會再利用綠腰對韬轲做出什麼事情,以免弄巧成拙,反而把韬轲逼得不再忠誠。
所以,魚非池心想,蘇于婳或許動不到綠腰,綠腰有商帝和韬轲的雙重保護,蘇于婳就是能力再大,也不可能突破他們二人。
而溫暖,卿白衣一直對外宣稱溫暖已死,甚至立了假墓以此瞞過商帝,知道溫暖還在殘存着一口氣的人,隻有寥寥幾個。
便是卿白衣當年心中再無甚至城府,也知道這件事的重要性,照顧溫暖的人,必定是他最信任的人,絕不會出賣他的人。
于是,魚非池又想,那這樣的話,蘇于婳也就應該不知道溫暖的事。
綠腰和溫暖這兩個可憐的女子無虞之後,就是韬轲師兄他們這些男人,魚非池不可能顧及所有人,她當時隻能期盼這些人自求多福。
韬轲迅速地對大隋動手,令魚非池的心沉了沉,她知道她一定有什麼地方算錯了,但是不知,錯在哪裡。
今日風聲傳來,溫暖還“活”着的消息,商帝知道了,魚非池的心,便沉入了谷底。
當時石鳳岐還沒有回來,魚非池一個人坐在偌大太子府裡,想着怎麼這明明是四月,她卻冷得隻想抱一爐火在懷中?
“小師姐。
”魚非池擡頭,看到遲歸站在她對面。
仔細算算,好像很久沒有見過遲歸,雖然大家每天都住在同一屋檐下,可是遲歸總好像故意避着她一樣,大概是他不想看到魚非池與石鳳岐在一起親密無間的樣子,所以幹脆強迫他自己不去看。
他清瘦一些,面部的輪廓沒有了當年在學院時的稚氣,稍微顯出了一些成熟的感覺,臉上的笑容也不似當年那般天真明媚,隻有淺淺的一灣笑在他唇角。
魚非池讓遲歸坐下,盡量讓自己顯得無事的樣子,笑問他:“怎麼了,阿遲?
”
遲歸看着魚非池臉上強裝無事的笑容很久,不知想了些什麼,最後隻是說:“聽說,蘇師姐……”
“我知道,我知道這件事。
”魚非池打斷他,不想再多聽一次有關蘇于婳做過什麼。
“小師姐很難過吧?
”遲歸問她。
“不知道怎麼說,蘇師姐為人行事的方法我們都是了解的,她能做出這樣的事,我并不為奇,我隻是覺得,我隻是……”魚非池說了半天,說不出心中的感受,最後罷了。
“你隻是覺得,這很可笑。
”遲歸補完魚非池後面的話,“當初是商帝親手把溫暖姑娘送走的,也是商帝一步步走棋,逼得溫暖姑娘難以抉擇,才以死解脫,又因為蜀帝偏執,堪堪留得一線氣息殘留于世,本來這對她就已經是很不堪的結局了,如今,商帝得知她還活着的消息,竟不惜大動幹戈,揮軍後蜀,冒着巨大的風險把戰事提前,為的也應該隻是奪回溫暖。
所以,小師姐你覺得這一切很可笑,對不對?
”
魚非池苦笑了一聲,蜷起雙腿坐在走廊長椅的角落裡,聲音也有些飄:“是啊,我覺得這很可笑。
”
拯救她,又毀滅她,深愛她,又迫害她,放棄她,又争奪她。
這如何能不可笑?
商帝對溫暖的感情,到底有多複雜,這一路走來的所有曲折,又如何解說?
遲歸坐到魚非池對面,一手擱在欄杆上,看着外面花園裡的姹紫嫣紅,顯得很平靜:“但是誰也不能否認的是,商帝是愛着溫暖的,否則以商帝冷靜自克的性格,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蘇師姐很厲害,抓準了商帝的極痛之處,并加以利用。
”
魚非池看着遲歸,有些疑惑:“你好像,很能自如地就接受她這麼做。
”
遲歸回過頭來看她,眼神很清亮,他笑道:“不,應該說,蘇師姐做什麼與我無關,商夷跟後蜀之間怎麼樣,溫暖怎麼樣,也跟我無關。
我隻是覺得,小師姐你應該很難過,所以我來陪你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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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非池想告訴他,真的不必要再在自己這裡吊着了,他大好的少年有大把的好時光,為什麼一定要耗費光陰在自己這裡?
遲歸不是音彌生,遲歸對魚非池來說,也是很重要的人,隻是這種重要跟石鳳岐不一樣,她希望遲歸過得好,他可以去追求他自己的天空,而不是像現在這般,把自己當成他的牽絆,一步也不往外走。
遲歸留下也好,離開也罷,他身在哪裡都不是最重要的問題,真正要緊的,是他的心能放開。
她已明着暗着拒絕過遲歸無數次,可是遲歸好像從來不曾聽進去過。
“阿遲啊……”魚非池想把這些話再說一次給他聽。
可是遲歸卻未等她說完,就笑聲對她道:“小師姐,我知道你要跟我說什麼。
我會努力地,努力地讓你把我當成親人,就像南九一樣,你從來不會趕走南九,對不對?
那麼,你也不要趕我走,好不好?
就算在學院的時候,你把我當成你的弟弟,讓我可以留在你身邊就好了。
”
他雙眼中的那份清亮越來越亮,清亮透明的淚水盈在他眼中,而他還是眼彎彎,笑得溫柔明媚的樣子,看着讓人心疼。
魚非池像以前一樣,伸出手來揉了揉他柔軟的黑發:“我們的笨蛋老七小阿遲啊,什麼時候才長得大?
”
遲歸笑着不說話,由着魚非池把他一頭黑發揉得亂糟糟的,溫柔地按下他内心最深處瘋狂洶湧地着疼痛和悲傷。
小師姐,我啊,早就長大了,你不知道而已,因為你的目光,從來隻放在石鳳岐身上啊。
今日的石鳳岐比之前回來得晚一些,以前他每每一下朝,就迫不及待地往府裡頭趕,這天他留了下來,去了隋帝的禦書房。
“為什麼要讓人把消息瞞住,我去過老街,交代過商夷和後蜀有任何動向都需向我回報,為什麼你們要暗中下令不許他們告訴我蘇于婳的事!
”石鳳岐的眼中盈着怒火,憤怒地質問着上央跟隋帝。
隋帝翻着奏折,擡頭看了他一眼,偏偏身子懶得理他的樣子,繼續看起了奏折來。
上央見隋帝這态度,立刻開口說話,不然非得把石鳳岐氣得掀桌不可,上央他說:“太子殿下你此時最重要的事情是解決邺甯城的麻煩,而後蜀與商夷交戰與大隋關系并不大,他們兩國之間的戰事也不會是一日兩日的事,陛下是想等你處理完了石牧寒與林家的事,再來告訴你。
”
石鳳岐冷笑一聲,看着上央:“等我解決完石牧寒,你們大概又給我其他的難題了吧?
你們是下定了決心不讓我離開邺甯城,對吧?
”
“太子殿下,你離開邺甯城多年,許多治國之事都需長時間的磨練,以為日後掌權積累經驗,陛下的考慮不無道理。
”上央心裡頭歎一聲,他家公子這些年是真的跑野了心,根本不願意在邺甯城裡多呆些時日。
“你少替他說話!
”石鳳岐冷聲道,兩步沖上去沖到隋帝禦案前,一把掀了桌上的折子,怒火難遏地盯着隋帝:“老胖子,你老實說,你到底打的什麼算盤?
”
隋帝呶呶嘴,把手裡的折子随手一扔扔到禦案上,胖乎乎的手交握在腰間,靠着椅子上穩穩地看着石鳳岐,神色平淡:“我覺得蘇于婳一個人,在商夷後蜀兩國的戰争中,足以為大隋帶來豐厚的利益,而你跟你那位太子妃去了,卻未必,所以我沒有告訴你們,你有異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