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
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
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
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
君子去仁,惡乎成名?
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比于是,颠沛比于是。
”
這是《論語.裡仁》之中的話語,這段話的意思是,發财與升官是人人都想着得到的,不用正方的方法得到,是不能夠接受的,貧窮與低賤是人人都厭惡的,不能夠用正當的方法去擺脫,就不要擺脫,君子扔掉了仁愛之心,怎麼能夠稱其為君子,君子一輩子都不能夠離開仁道,緊急情況之下不能夠離開仁道,颠沛流離時也不能夠離開仁道。
這是一段典型的說教之語,想不到成為了府試的考題。
吳帆徽馬上就想到了一個典故,公元前638年的泓水之戰。
宋國君主宋襄公有貴族之風,與楚軍在泓水交戰時,等候楚軍渡河,不願意在楚軍渡河雜亂無章的時候動手,也不願意在楚軍剛剛渡河亂作一團的時候進攻,等到楚軍擺好陣勢之後開戰,結果大敗,自己也受傷,不久之後死亡。
對于這場慘敗,宋襄公有着非常經典的評論:“君子不重傷,不擒二毛。
古之為軍也,不以阻隘也,寡人雖亡國之餘,不鼓不成列。
”
難道知府大人出這道題目,就是從這個方面予以評價嗎。
這是一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争論,有人支持宋襄公,有人反對,隋唐之前,支持宋襄公的讀書人居多,隋唐之後,反對宋襄公的人居多。
朱熹的《四書解析》對此沒有明确的觀點,可謂不置可否。
府試之中出現這樣的題目,按說是不應該的,要知道參加考試的是沒有任何功名的讀書人,要求他們對這段話做出評論,頗有些難度。
吳帆徽很快摒棄了這種想法。
有些時候,想問題不要過于的複雜,那樣會讓自身陷入到謎團之中。
延安府出現大規模的災荒,已經有農民造反,朝廷對于剿滅農民起義軍的态度是明确的,但是在采取什麼辦法剿滅方面,是存在分歧的,究竟是以剿滅為主,還是以招撫為主。
不過朝廷自上而下,幾乎都是贊成以招撫為主的,這是因為陝西各地出現大規模的災荒,西安府、延安府、慶陽府等地都上奏了懇求朝廷救濟的折子,巡撫衙門和布政使司衙門同樣上奏了折子,皇上和内閣看多了這些折子,都認為這是老百姓走投無路情況之下造反的,從某些方面來說情有可原。
既然是朝廷因為缺錢缺糧無法救濟百姓,那麼在鎮壓農民起義軍的時候,就要實施仁道,願意歸順的農民,朝廷不再追究,不管其前面做過什麼。
這個觀點占據了主流,皇上、内閣,以及三邊總督楊鶴,都是如此的認識。
既然馬懋才在府試的時候出這樣的題目,那也就是贊成的。
吳帆徽依舊沒有馬上動筆,而是靜靜的思索,若是從泓水之戰議論開來,那是沒有多大作用的,也是短短一千餘字,不可能完全說清楚,就算是吳帆徽這個穿越之人,也不好說宋襄公的貴族之風究竟是正确的還是錯誤的。
那就隻能從當前的實際情況出發了。
對于農民起義,吳帆徽的觀點與洪承疇是一樣的,那就是要竭盡全力予以撲滅,切忌優柔寡斷,曆史已經證明了洪承疇的觀點是正确的,他甚至想着在文章之中表露出來這樣的觀點,不過他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
紙上談兵,府試就是這個意思,你不可能去指揮千軍萬馬,不可能做出什麼決定,你隻能夠在白紙上面寫下一行字,決定自身是不是能夠通過府試,是不是能夠取得很好的名氣,其他的都與你沒有關系。
吳帆徽的觀點,必須要符合朝廷的觀點,必須要符合知府大人的觀點,隻有這樣他才能夠真正取得好的府試成績。
其實吳帆徽不用操心那麼多,就算是他随便的寫下文章,堆積古人的觀點認識,隻要言辭華麗,同樣能夠經過府試的,畢竟他是縣試案首,而且留給了知府大人深刻的印象,通過府試沒有絲毫的問題。
可吳帆徽還是不想這樣做,既然做事情,就是要盡最大的力量。
思索了足足一個時辰的時間,腦子裡面想清楚之後,吳帆徽才開始動筆,他壓根不會想到,近五百的考生,唯獨他一人從剿滅農民起義軍需要實施仁政的角度寫下了這篇八股文,以至于他的文章很輕易就被關注了。
三天的府試,吳帆徽吸取了縣試的教訓,他不會提前交考卷,就算是已經寫完了文章,也是靜靜坐在考棚裡面,等到時間結束之後,有專人來糊名。
第二場和第三場的考試,吳帆徽感覺到比較的輕松,而通過第三場策論的題目,吳帆徽更是斷定了自身判斷的正确。
第三道策論的考題同樣出自于《論語》,乃是《學而》的第二篇,“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
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
孝弟也者,其為人之本與?
”
這段話的意思,是說孝順父母,順從兄長,而喜好觸犯上層統治者,這樣的人很少見,不喜歡觸犯上層統治者,而喜好造反的人是沒有的,君子專心緻力于根本的事物,根本建立了,治國做人的原則也就有了,孝順父母,順從兄長,這就是仁的根本。
這道題目,與雜文的題目如出一轍,好比是一個提出來觀點,一個就給與了證實,老百姓不是無緣無故想着造反的,都是因為活不下去了,故而各級官府采取仁政,一定能夠平息此事的。
吳帆徽隻能夠按照這個觀點寫八股文,同時一定要符合朱熹的《四書解析》裡面的觀點,這些觀點在《四書解析》裡面倒是很好找。
隻是在寫這些八股文的時候,吳帆徽自己都感覺到了肉麻,亂世已經到來,迂腐的讀書人還在嘴裡高喊着什麼仁政,難道你可以到遼東去用嘴喊着仁政,讓後金放下屠刀,難道你能夠嘴裡喊着仁政,就讓農民起義軍煙消雲散。
都是一些糊弄人的觀點,也正是這些糊弄人的觀點,決定了朝廷應對農民起義軍的态度,讓崇祯皇帝最終自食惡果。
說到底,崇祯皇帝沒有什麼真正的能力,做一個普通的王爺享受生活還算可以,可是做一個皇帝,那就差的太遠了。
六月初七,申時一刻。
吳帆徽拖着疲憊的身體,離開了貢院。
考試結束,貢院不會繼續提供麥餅了,下午的吃食需要自己負責,連續三天的麥餅,吃的吳帆徽反胃,麥餅這東西要配上小米粥,不過想想延安府各地遭受的災荒,想想那些道路上的流民,吳帆徽還是不好意思的,能夠有麥餅吃就算是很不錯了。
回到客棧,掌櫃早就是笑臉相映了,吩咐夥計馬上打好水,讓客官好好的洗漱,同時吩咐夥計,廚房的飯菜已經備好,等到客官洗漱完畢之後,馬上就端上去。
掌櫃還特地囑托了,這頓飯客棧結算,也就是請客的意思,不需要客官自掏腰包。
端進房間裡面的菜肴有四盤,一盤鹵牛肉,一盤五花肉,一盤蠶豆,一盤炒青菜,還有一壺酒,至于煎餅和小米粥,那是主食了。
看樣子這個客棧掌櫃還是很實在的,吳帆徽不過是一個少年,吃不了這麼多的菜,喝酒也是一個人,其實就這小米粥吃煎餅,就可以吃飽了。
這頓飯,吳帆徽吃的很慢,也試着喝下了兩杯酒,通過府試是沒有多大的問題了,接下來需要考慮的是院試,隻有通過了院試,取得了秀才的功名,才能夠算是邁出了入朝為官的第一步,鄉試是最為重要的一關,族長吳緬清曾經告訴他,就算是陝西,每次參加鄉試的秀才也有上千人,其中能夠通過鄉試、取得舉人功名的秀才,不會超過百人,也就是十人之中都不一定有一人被錄取。
考中舉人,就算是不能夠通過會試,也可以進入國子監讀書,接着在吏部備案,等到從國子監肄業之後,被吏部派遣到地方上做官,隻不過一般都是從八品的縣丞。
當然也有沒有進入國子監的舉人,一直都熱衷于會試,非要謀求一個兩榜進士的身份,那樣前途就完全不一樣了。
就算是三甲進士,外派至少都是七品知縣,隻是地方的好壞不好說,北方的進士,很少有能夠被派遣到南方的富庶之地去擔任七品知縣的,南方的進士,要麼追求留在京城,能夠進入翰林院是最好,資格不夠也要進入六部或者是都察院,要麼就選擇北直隸和南直隸等地為官,他們不願意到北方其他地方做官。
吳帆徽的目的,肯定是兩榜進士,至于說今後如何的發展,那是很遙遠的事情,路隻能一步一步走,基礎尚未打好的時候,想得再多也沒有多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