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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先生名叫況嚴琦,米脂縣桃花鎮人,雖有秀才的功名,但并非是廪膳生員,也就是不能夠每月從官府領取祿米,其已經參加數次的鄉試,都是名落孫山,三年前到吳氏學堂擔任塾師,總算是能夠養活自身和家人了。
因為鄉試屢次落地,況嚴琦的精神狀态一直都不是很好,頗有些自哀自怨的味道,擔任塾師的時候,對學生的态度也是非常冷酷,三年時間過去,他教授的弟子,竟然無一人通過縣試,要不是他有着生員的功名,早就被轟出吳氏學堂。
陝西貧瘠,連續幾年遭遇天災人禍,老百姓活不下去,被逼落草為寇,一些地方大亂,讓不少條件不錯的家族,開始擔心自身的安全,防止遭遇土匪打劫,他們更多關注周遭的局勢,倒不是特别關注家族子弟讀書的事宜了,加之米脂縣很多年沒有出現兩榜進士,也讓一些大戶人家漸漸涼了心,認為自家的子弟不可能通過讀書出人頭地。
如此情況之下,況嚴琦倒是能夠在吳氏學堂混日子。
塾師收入微薄,但總算是能夠過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不能夠保證讓家人吃飽飯,也不至于餓死,正是因為看中這一點,況嚴琦在吳氏學堂堅持下來,一邊教授學生,一年努力溫習功課,準備下一次的鄉試。
在授課方面,況嚴琦幾乎就沒有花費什麼心思。
學生遇見這樣的先生,隻能夠自認倒黴。
吳帆徽的出現,讓況嚴琦吃驚且震驚。
盡管在教書方面沒有耗費多少的心思,但況嚴琦很清楚,那就是他成為塾師的那一天開始,就必須要遵守其中的規矩,若是多年都沒有一個弟子能夠考取功名,他這個塾師的聲譽将完全毀掉,今後無法擡頭也無法立足,除非是在這期間他本人考取了舉人或者是兩榜進士。
況嚴琦已經想好了,下一次的鄉試若是還不能夠高中,他将果斷的辭去吳氏學堂塾師之職位,這世上本就沒有兩全其美的事情。
塾師的未來與學生的功名息息相關,若是學生之中有多人能夠考取功名,則這個塾師聲名顯赫,不僅會受到諸多士大夫家族的追捧,還能夠得到學生的某些幫助,所以絕大部分的塾師都是盡心盡力的,就算是自身要參與鄉試,也會在授課方面傾囊相授。
南方的塾師大都是這樣的,他們得到了普遍的尊重。
尊師重教是大明的規矩和傳統,可惜的是,在相對貧瘠的北方,塾師的地位就不是那麼樂觀了,試想本地總是難以出人才,士大夫和士紳自然是心有怨氣的,他們看不起北方的塾師,有條件的家族,甯願耗費更多的錢财,從南方請來塾師,也不會聘請北方的塾師。
大氣候的影響之下,況嚴琦不會努力授課,倒也不能夠特别責備。
可況嚴琦畢竟是秀才,讀書用功,經過了縣試、府試和院試,有了不一般的自信,相信做其他的事情一樣會成功,這就包括做塾師,盡管授課三年,沒有一個學生能夠通過縣試,況嚴琦不認為是自身的問題,而是他沒有一個突出的學生。
吳帆徽的表現,讓況嚴琦看到了希望,他要抓住這個希望。
況嚴琦内心是有懷疑的,那就是吳帆徽有另外的先生,否則不可能有如此的表現,但吳帆徽不承認這件事情,況嚴琦就不會刻意去追究。
吳慶超也是讀過書的,不過按照況嚴琦的了解,吳慶超沒有能力教育好吳帆徽。
至于說馬鞍山村的那個耆老,也是秀才的身份,但不會專門教授吳帆徽,否則吳帆徽到吳氏學堂來上學之際,這個耆老肯定會來的。
與吳帆徽的幾番對話,讓況嚴琦思索了幾乎一天的時間,期間他也就是到另外一間教室,囑托了幾句話,一直到散學的時候,他都是在房間裡面,讓學生自行散去。
從吳帆徽的說話的态度看,況嚴琦感覺到,這個少年不同一般,不亢不卑的态度,有理有據的話語,真想着籠絡這個少年,怕不是那麼簡單。
祠堂安靜下來,況嚴琦走出房間,慢慢朝着祠堂後面走去,他也不知道吳帆徽是不是在房間,隻是想着過去看看。
還沒有走到房間,吳帆徽已經迎面走來。
“況先生好。
”
“嗯,怎麼沒有出去吃飯。
”
“還有幾個麥餅,準備晚間吃的,先生吃過了嗎。
”
“還沒有,這樣,你雖不是我的學生,但總算是在吳氏學堂上課,今日是第一天上課,也是剛剛到縣城來,不熟悉這裡的一切,我們就一同出去吃些東西,你也可以熟悉縣城,學堂裡面的一些規矩,我也可以慢慢告訴你。
”
在米脂縣,況嚴琦從未請過他人吃飯,這是第一次開口邀請。
“謝謝先生,先生尚未吃飯,應該是學生請先生吃飯。
”
“不說這些,我們出去吧。
”
況嚴琦轉身朝着祠堂外面走去,有着不容置疑的态度,不過他的眼神一直都是關注吳帆徽的,而吳帆徽的态度,讓他更是吃驚,依舊是不亢不卑的态度,跟着走出祠堂,和他之間不過半步的距離。
盡管在縣城三年多時間,況嚴琦不熟悉這裡的酒樓和客棧,他很少出去吃飯,一來沒有那麼多的錢财,二來也不願意耽誤用功的時間,走到了大街上,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先生,學生知道一家客棧,隻是條件簡陋了一些。
”
“就依你,随便一些更好。
”
客棧的門口,夥計依舊在等候客人,看見況嚴琦和吳帆徽之後,夥計的臉上露出了笑容,總算是來客人了,不過夥計看清楚吳帆徽之後,臉色還是微微變了一下。
吳帆徽毫不在乎,跟随況嚴琦走進大堂。
夥計也就是楞了一下,臉上堆滿了笑容前來招呼,最近一段時間生意不是很好,掌櫃的從早到晚都在埋怨和唉聲歎氣,能夠有客人來吃飯,那是好事情。
點菜這門學問,幾千年都是一樣,那就是位尊者點菜。
“一盤蠶豆,一盤炒菜,兩碗小米粥,兩個麥餅。
”
況嚴琦沒有客氣,直接點菜了。
夥計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吳帆徽開口了。
“再來一盤鹵牛肉,一壺好酒。
”
夥計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一些,鹵牛肉是店裡最好的菜肴,一盤價格達到三十文錢。
等到夥計離開之後,吳帆徽再次開口了。
“先生,學生聽聞縣城的鹵牛肉很不錯,想着嘗嘗。
”
況嚴琦臉色微微有些紅,盡管吳帆徽的話語之中有了解釋的意思。
吳帆徽沒有特别在乎況嚴琦的想法,其實點菜是無形的較量,從況嚴琦點菜的風格來看,其生活一定是窘迫的,說來也是,學堂一共就是十六個學生,就算是每個學生的束脩為兩百文,合計三千二百文,吳帆徽的束脩為五百文錢,加上去共計三千七百文。
三千七百文錢折合三兩白銀左右,這三兩多的白銀,況嚴琦不可能全部拿到手,其中還有一些紙币墨硯的開銷,最終算下來,況嚴琦能夠得到的束脩,不超過二兩白銀。
膳食和節敬,權作補充,主要是解決生活的問題。
如此低的收入,需要養活家人,最多勉強維持開銷,想要潇灑肯定是不行的。
人窮志短,馬瘦毛長,僅僅從這一點來看,況嚴琦就不可能有大的志向。
端起酒杯,況嚴琦突然明白了。
“吳帆徽,你到吳氏學堂來讀書,我曾經給你半年的時間,想着看你的表現,現如今我的想法改變了,你我約定一個月的時間,若是一個月之後,你能夠背誦《百家姓》、《三字經》和《千字文》,我将傾心教授你四書五經。
”
“學生感謝先生的鼓勵,學生一定盡力而為。
”
況嚴琦微微點頭,開始大口喝酒,他很長時間都沒有碰過酒了。
吳帆徽喝的不多,畢竟隻有十三歲的年紀。
桌上的那盤牛肉,他吃的也不多,大部分都被況嚴琦吃了。
本就不是很餓,吳帆徽沒有多少胃口,吃菜顯得很是斯文,喝酒也是小口酌,他的這幅樣子被客棧的夥計看的清清楚楚,夥計百思不得其解,這名少年上次來吃飯的時候,吃不完的肉帶走了,看着就是小戶人家的孩子,時刻都算計生活的,可今日吃飯的表現,壓根就沒有市儈的氣息。
結賬之後,吳帆徽扶着微醉的況嚴琦,朝着祠堂的方向而去。
這一次和先生一起吃飯,讓吳帆徽找回了久違的自信,小山村兩個月封閉的生活,讓他近乎麻木,那種不接觸任何人的日子,會讓人的思維變得遲鈍,以至于越來越平庸,隻有走出小山村,到更加廣闊的天地之中,才能夠恢複以往的睿智。
吳帆徽覺得自己的運氣是很不錯的,若是這個時候接觸的是朝廷的官吏,那情況大不一樣,自己所說的那些話語,可能惹怒對方,無錢無權的吳帆徽,将成為任人宰割的綿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