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南京禮部的時候,吳帆徽的神情冷若冰霜。
南京禮部尚書董其昌,以及南京都察院左都禦史唐世濟,都在公房。
吳帆徽是都察院左佥都禦史,南京國子監祭酒,說起來與兩人都是有些關系的,不過他這一次到禮部來,可不是為了叙舊,也不是為了國子監的事宜。
剛剛進入到公房,唐世濟眼睛裡面就閃過了一絲寒芒。
吏員泡好了茶,退出公房。
唐世濟看了看吳帆徽,慢悠悠的開口了。
“都察院收到了彈劾奏折,想必吳大人也知曉此彈劾奏折了,今日董大人和本官想聽聽吳大人的解釋。
”
吳帆徽的确知道彈劾奏折的事宜,這一份彈劾奏折,是南京都察院的諸多禦史寫出來的,其核心内容,就是彈劾左佥都禦史、詹事府少詹事、南京國子監祭酒吳帆徽,打壓國子監的監生,大肆貪墨銀兩,導緻天怒人怨,且吳帆徽在國子監不足一年時間,可以培植自身之力量,其行為明顯是别有用心,恐怕以朋黨自居。
這份彈劾奏折,前面所說的什麼打壓國子監監生,以及貪墨銀兩等等事情,都是無所謂的,可最後一點最為狠毒,那就是朋黨。
要知道皇上最為忌諱的就是朋黨。
京城國子監祭酒與南京國子監祭酒,從個人的表現來說,誰絕不會偏向與任何派系的,隻會忠于皇上,而且不會參與到朋黨之中,這是皇上特意把握的事宜。
要知道國子監是為朝廷培養人才的地方,若是在這裡面結黨了,那豈不是從根本上動搖了皇上的威信。
吳帆徽之所以會知道這份彈劾奏折,是源于内閣首輔溫體仁的一封信函。
其實這份彈劾奏折,已經到京城去了,隻不過被皇上和内閣直接打回來了,也不知道是為什麼,皇上和朝廷都沒有拿出明确的意見,而是要求南京都察院酌情處理。
收到溫體仁的信函之後,吳帆徽馬上明白了,有人已經開始動手,這一場聚焦在他身上的博弈,正式拉開了帷幕。
至于說要求南京都察院酌情處理這份彈劾奏折,稍稍思索就能夠明白其中的意思。
既然皇上和朝廷都沒有明确表态,那意思就是這份彈劾奏折是不符合實際情況的,吳帆徽到南京國子監上任不足一年的時間,且對國子監嚴格管控,這些事宜已經通過某些途徑傳遞到京城去了,要是皇上和内閣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其中意思。
可最為有趣的是,皇上沒有直接壓下這份彈劾奏折,卻打回了南京都察院,而且要求南京都察院酌情處理。
這就很有意思了,難不成皇上不明白,彈劾奏折本就是南京都察院呈奏給皇上和朝廷的,要求他們酌情處理,豈不是火上澆油。
所以說,這應該不是皇上的意思,而很有可能是内閣首輔溫體仁的意思。
溫體仁巴不得将事情鬧大,等到兩邊激烈博弈、都不可收拾的時候,他自會代表朝廷出面,施展出來雷霆手段,打壓那些他認為存在威脅的力量,而整件事情之中,損失最為慘重的,或者說可能遭受到最大傷害的,就是吳帆徽和陳氏家族了。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陳氏家族未必能夠看清楚這件事情,而陳氏家族背後的複社,更是雄心勃勃,想着給吳帆徽下馬威,所以說南京都察院,是不會輕易放過此事的,他們至少會讓吳帆徽感覺到不舒服。
當然作為南京都察院左都禦史的唐世濟,肯定是明白皇上意思的,不可能做的太過,但是抓住這件事情,讓吳帆徽低頭,也未嘗不可,所以他肯定不會輕易放過這件事情。
“董大人,唐大人,下官不知道是什麼事情,如何解釋。
”
吳帆徽倒也幹脆,彈劾奏折的事宜,那是溫體仁寫信告知他的,加上南京六部和都察院,傳的沸沸揚揚的,但是真正的奏折,他沒有看見,而溫體仁也沒有在信函之中說明,究竟是哪些人寫出來的這份奏折。
唐世濟看了看董其昌。
董其昌的臉上沒有多少的表情。
董其昌已經是七十八歲的年紀,這個年紀還在擔任南京禮部尚書,是非常少見的,滿朝都認為董其昌其人,是異常精明的,與東林黨人交好,又不得罪反東林之人,遊走于中間,而且還讓兩邊都不反感。
今日唐世濟之所以要拉上董其昌,肯定是有道理的,因為董其昌是南京禮部尚書,而南京禮部從名義上來說,是可以管理國子監相關事宜的。
唐世濟當然想得到董其昌的支持,他自認為與董其昌之間關系不錯。
可惜董其昌根本就不開口說話。
臉色微微有些紅的董其昌,将目光轉向吳帆徽,再次開口。
“吳大人既然不知道所為何事,那本官就詳細說說。
。
。
”
唐世濟沒有直接拿出彈劾的奏折,而是将奏折上面彈劾的内容基本說了一遍。
吳帆徽聽的很仔細,臉上隐隐的還帶着笑容,在這個過程之中,董其昌的目光好幾次看向了吳帆徽,臉上隐隐有了一些表情。
“吳大人,該說的本官都說了,皇上要求都察院酌情處理此事,本官想聽聽吳大人的解釋,這不為過吧。
”
“當然不為過,不過下官沒有看到彈劾奏折,也沒有聽聞皇上之聖旨,也罷,下官不應該那麼較真,至于說解釋的事宜,下官就是一句話,沒有這些事情。
”
唐世濟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吳大人,真的有如此的自信嗎。
”
“當然,若是唐大人認為下官存在這些問題,盡可以到國子監去調查。
”
“哦,能夠說說國子監例監的事情嗎。
”
吳帆徽的臉上,依舊帶着笑容,他笑唐世濟的愚蠢,這是官場上都知道的規矩,想不到唐世濟也拿出來說,恐怕還沒有等到唐世濟真正的開始調查,南京的六部,就是鬧翻天。
“例監能夠有什麼事情,下官不是很清楚啊,下官隻是記得唐大人也專門介紹了幾個例監進入到國子監讀書,若是大人認為有問題,下官回到國子監之後,一定好生查查,此外南京六部還有一些同僚,也介紹了部分的例監,下官一定告訴他們,唐大人認為此番的行為是不行的,下官回去之後,亦會徹查這些例監的,看看他們的學識究竟如何。
。
。
”
吳帆徽還沒有說完,董其昌就咳嗽了幾聲開口了。
“唐大人,南京國子監招收例監之事宜,曆來都是這樣的規矩,若是沒有這些例監的捐贈,戶部哪裡能夠拿出來那麼多的銀子,國子監也是無法維持的,唐大人想的過于偏頗了,這例監的事宜,今後就不要随便提及了。
”
唐世濟的臉色有些發青,吳帆徽一下子就抓住了他話語之中的問題,自己手中掌握的那些東西,難道沒有任何的作用。
“董大人理解錯了,本官是詢問吳大人,這些例監是在進入國子監之前,是不是專門找過吳大人,至于說諸多的官吏介紹例監之事,屬于為朝廷舉薦人才,這本就是應該的。
”
“唐大人的意思,下官不是很明白,這例監是如何招收的,下官可有明确的記載,每個例監都是到國子監,由下官親自考校,符合規矩才會列入名冊,若是大人認為有什麼不合适的,盡管拿出來證據,不過這舉薦例監之事,下官倒也是贊同唐大人之建議,下官會專門給皇上寫去奏折,痛陳南直隸官吏舉薦例監之事,下官以為這是唐大人為朝廷考慮,杜絕出現情面之弊端。
”
“吳大人,此事就不要說了,本官剛剛已經提醒了唐大人。
”
董其昌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了,若是吳帆徽真正上奏折了,那不僅僅是禮部,包括南直隸所有的官吏,都要痛罵都察院,這豈不是斷了衆人的财路。
“唐大人,本官再說一次,例監的事宜,不要提及了,禮部有禮部的規矩,國子監有國子監的規矩,若是唐大人覺得這些規矩不合适,自然可以給皇上和朝廷寫去奏折,不過本官也要提醒唐大人,這奏折一旦遞上去了,會有什麼後果,還請唐大人三思。
”
唐世濟的臉色瞬間有些紅了,他當然知道這裡面的後果。
吳帆徽是收受了錢财,可是收受錢财的哪裡是吳帆徽一個人,可以說南直隸六部的尚書,誰都從中得到了或多或少的錢财,包括他自身也得到了一些,本來他想着揪住吳帆徽收受錢财的事宜,卻想不到吳帆徽将所有人都要拉出來。
看着董其昌陰沉的臉色,再看看吳帆徽臉上冷笑的神情,唐世濟忽然明白了,恐怕想着通過這件事情來算計吳帆徽,是不成立的,弄得不好自己也要跟着搭進去。
走出禮部的時候,吳帆徽看了看天空。
天空是陰沉沉的。
唐世濟的認輸,沒有讓吳帆徽的心情徹底好起來,他很清楚,梁子已經結下了,盡管他無所謂,且目前的重點,也沒有在這個地方,不過這裡面的矛盾,總是會有爆發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