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對李伯言昨夜的行為有些不解,也有人的關注點不在那亂七八糟的花票上,對那有些驚豔的詞反倒是贊不絕口。
寓居在李家别苑的趙汝愚端着茶,緩緩坐下來,笑道:“所以昨夜放翁見過這小子了?
”
“見過了,果然别具一格。
”
趙汝愚笑道:“别具一格?
這個詞倒是有些意思了。
”
邊上的老者微微一笑,道:“倒是趙相公,去歲一别,今日觀之,氣色好了不少。
”
“放翁啊,我已經向官家遞辭呈了。
當初在臨安的時候,還在患得患失,如今這奏折一送,反倒是釋然了。
”
陸放翁一愣,說道:“趙相有些魯莽了。
官家并非是不念及舊情,不過是受韓賊懵逼。
這個時候您急流勇退,主心骨一失,這韓賊還不單手遮天?
”
“官家若能念及舊情,召我回京,就算是在艱險,我都粉身碎骨,在所不辭,若真的準了,那便準了吧。
”
陸遊靠在椅背上,輕歎一聲。
趙汝愚笑道:“不說這些糟心事了。
你看此子如何?
”
“哪個?
”
“就是昨日那個啊。
”
陸遊反應過來,說道:“此子所出身商賈之家,但從詞裡行間,看得出還是個有志向的後後輩,是個可塑之才。
”
“慢着。
”趙汝愚眉頭一挑,“你說他會填詞?
”
陸遊不明白,為何趙汝愚會這麼吃驚,反問道:“他不是趙相公的門生,填個詞不很正常。
”
“不是,放翁,我沒教過他啊。
”
陸遊說道:“沒教過啊,那能被趙相公收作門生的人,應該也是有些功底的。
”
“大郎他除了在嶽麓的簡舍學了些啟蒙的讀物,就沒什麼才識了。
還有在永州的名聲,并不是很好。
”
陸遊有些釋然了,笑道:“難怪呢。
我想昨夜周圍總有人嘀咕永州敗家子,李氏三世祖諸如此類的,看來此子用别具一格來形容,還真是沒錯。
昨日的兩首詞,我特地抄了過來,趙相公看看。
”
趙汝愚一副不相信的樣子,拿來那頁詞,粗粗掃了一眼,問道:“這……放翁不會是認錯人了吧?
”
“若是趙相公說的是永州敗家子,李氏三世祖,老朽想來,應該錯不了了。
”
趙汝愚眉頭一挑,歎道:“看來這個妖孽,又多了項本事。
”
陸遊不解地問道:“難道趙相公之前不知道他會填詞?
那此子有何才德,能讓趙相公如此心心念念?
”
兩人真說得熱鬧,範念德忽然趕來,見到趙汝愚邊上的老熟人,便笑道:“放翁還真是來了,妙哉,妙哉。
你們看看,我把誰給請來了。
”
趙汝愚跟陸遊朝後一探,立馬起身相迎。
“西山先生?
”
“先生是什麼時候來得永州?
”
老者身子挺得筆直,目光如炬,冷冷道:“晦翁收到伯崇之信,有些痛心疾首,然建陽相距甚遠,晦翁如今年事已高,便托我過來,領教領教李家小子的荒唐之言。
趙相、伯崇,汝等皆是理學大家,豈能被一個小小後生所蠱惑,從而懷疑自己的學問?
荒唐,太荒唐了!
”
趙汝愚見到一本正經的蔡元定,有些哭笑不得,說道:“西山先生所言極是,不過此子路子太野,所問的,恰恰又極難解釋,所以才向晦翁‘求救’,本想着晦翁回個信便是,到沒料到,把您給驚動了。
”
“趙相公多禮了。
既然如此,讓那小兒過來,老朽解決了,也好動身回道州。
知道趙相安然無恙,老朽也心安了。
”
範念德見蔡元定一副殺氣洶洶的樣子,便打圓場道:“季通無須有這樣的敵意,此子并非大奸大惡之人,相反,還救了趙相,即便是有些……額……有些……痞氣,但稍加教導,将來便是國之棟梁。
”
反而範念德越幫着李伯言說好話,這蔡元定臉上怒意越明顯,終于,是忍無可忍了,便大聲喝道:“誅心之人,最為險毒,他附送的信中,張口便是彘翁,老師心懷寬廣可忍,你讓我這個朱門弟子,如何忍得了?
”
範念德眉頭一皺,道:“我這便叫大郎過來,當面向季通你賠不是。
”
陸放翁見氣氛有些僵硬,便道:“諸公,寓所的小女還待某回去喂養,就告辭了。
”
趙汝愚問道:“放翁此行,還帶了家眷?
”
“貓,是貓……”陸遊說這話的時候,老臉都不覺一紅,趕緊轉身離去了。
蔡元定見到陸放翁離去,才緩緩道:“不學理養氣,甘當狸奴,大宋若是皆如放翁這般,還談什麼北定中原,安邦定國?
”
趙汝愚讪讪一笑,道:“西山先生此話嚴重了。
放翁緻仕閑遊,養些狸貓,也是正常消遣罷了,不談這個。
對了,趁着大郎還未過來,伯崇、季通二兄,你我三人正好商量商量,這荊湖的農事,如何發展?
”
範念德見趙汝愚提起這事,便皺眉道:“誠如大郎所言,這些日子從永州幾個縣了解到,圍湖造田,開墾沃土,确有其事。
大抵都是那些富賈,諸如李勳德、楚竣等永州大戶,名下田壟達千頃,然礙于丁稅、戶稅,永州人少田多,大抵都空置無人耕。
”
蔡元定眉頭一皺,問道:“還有這種事?
”
範念德點頭道:“現在的問題便是,戶籍無從可遷,流民又無處可收,永州要發展起來,實屬不易。
除非官家鼎力支持。
”
蔡元定冷笑不已,搖頭歎道:“元年趙相罷黜,去歲晦翁又落職罷祠,官家如今如何能聽得進去,相信我等‘謬言’?
最可恨的就是這些富賈,屯田千頃,那些貧丁,卻無立錐之地,如此無理無義之舉,人神共憤!
”
蔡元定一通大話,正巧趕來的李伯言在大門口便聽見了,一看就是中了理學之毒至深之人,所以還未謀面,便揶揄嘲諷道:“所以,依這位先生的意思,所謂富賈便是惡人?
該分田分錢,與人同甘共苦,去私欲而存天理,與貧者共享其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