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李苒剛吃了早飯,王舲就到長安侯府大門口了。
李苒出來,上了王舲那輛車,一起往城外謝家莊子過去。
“我過來的早,咱們能早到小半個時辰,我先帶你到莊子裡走一走。
”
王舲語笑叮咚。
“我阿娘,還有二哥二嫂、三哥三嫂他們,昨天就過去莊子了。
你也知道,城外莊子裡,隻有外翁外婆和阿沛三個人,外翁外婆年紀大了,阿沛又小,隻好阿娘她們去幫忙,大表姐,還有柳大公子,也是昨天就到莊子裡去幫忙了。
”
“那你?
”李苒坐直了上身。
“阿娘讓我陪着你。
”王舲笑了片刻,上身微微靠向李苒,“我聽太婆和阿娘閑話,阿娘說,是阿爹說的,說今年從榮安城過來赴考春闱的,比上一回簡直能翻至少一個翻兒。
”
頓了頓,王舲聲音放低了些,“太婆說,有個叫王安的,是前朝最後一科狀元,說是前些天,在興化寺落發出家了。
”
李苒一個怔神,這個王安,就是那個自我介紹什麼丁未年狀元的黃子安嗎?
“前朝最後一科是丁未年?
”
“嗯。
”王舲看着李苒,點頭。
她雖然不知道太婆讓她把這件事說給李苒聽是什麼意思,不過看李苒這樣子,以及這一句話,她就知道,肯定是有些事,李苒知道,太婆知道,隻是她不知道。
嗯,那就是不該她知道的事。
“不知道邵夫人今天去不去。
”
王舲看着李苒有幾分恍惚的神情,轉了話題。
“嗯?
”李苒沒反應過來。
“每年六月的文會,謝尚書和邵夫人都是必到的,謝尚書學問很好,邵夫人,你也看到過,清雅得很。
可今年這文會,放到了外翁莊子上,剛定下來,阿娘就讓人往謝尚書那裡遞了話,說要是邵夫人身子不舒服,就不用勉強了。
”
李苒凝神聽着王舲的話。
謝尚書夫妻,是謝将軍的親生父母。
“可直到昨天,邵夫人也沒回話。
二嫂說,這沒回話,就是十有八九要到的了。
她要是真到了,還有謝尚書,就挺……唉。
”
王舲歎了口氣,攤着手,後面的話,沒說出來。
謝尚書夫妻要是真到了,這可是挺尴尬的。
再怎麼,他們是她外翁外婆親生的長子和長子媳婦,到了莊子裡,隻能是主人了,可這個主人,跟外翁外婆十數年形同陌路。
“他們之間,怎麼回事?
”李苒直截了當問道。
“我也不知道,從我生下來就是這樣,外翁外婆從來不提謝尚書和邵夫人,也沒提過謝将軍,我在謝家,也從沒聽其它人提過,連下人都不提,我們家也是。
我問過二嫂,二嫂也不知道,她隻記得,謝将軍小時候可愛極了,粉團子一般。
”
李苒低低嗯了一聲。
王舲說過她不知道,她剛才那句就不該問,她以前從來不打聽别人家的忌諱。
“等到了莊子,咱們先去後山上看看,看能不能找個地方~~”
王舲是個極聰敏的,不動聲色轉了話題,說到找個地方,拖着長音,笑起來,“從榮安城過來了好些世家子弟,聽阿爹說,個個都是才俊。
前天我聽二嫂和阿娘商量,說要把各家夫人安置到後山那一片樓閣裡,說是,好讓她們看個清楚。
”
這是要挑女婿呢!
李苒一聽就明白了,失笑出聲。
“咱們兩個都是閑人,咱們也找個好地方,好好看一看,好不好?
”
“好。
”李苒笑應了,看着王舲撲閃的目光,心裡微微一動,她和她看,也是要看出個什麼和什麼嗎?
兩個人一路說着閑話,不知不覺,就進了謝家莊子。
車子進了莊子,又往裡走了很遠,才停在一片樓閣前。
李苒在王舲後面下了車,就看到了謝沛。
謝沛一身妃紅,顯得比平時活潑了許多。
迎着李苒,一邊笑一邊見禮。
“阿沛一直說要去看你,先前你病着,後來又進了五月,剛出了五月,她就找了我,要去看望你,是我勸住了,也不過晚個一兩天,不就見着了。
”
王舲一隻手撫在謝沛肩上,和李苒笑道。
“多謝。
”李苒不會長篇大論的說客氣話,隻誠懇的謝了句。
“姐姐客氣了,姐姐這邊請。
”謝沛臉都紅了,側身往裡讓李苒。
“咱們自己走走?
”走出兩步,王舲看着李苒笑道。
見李苒點頭,和謝沛笑道:“你隻管待你的客,我和四娘子都不是外人,讓我們自己随意逛逛最好。
”
“嗯,那我就不多陪了,煩勞六姐姐。
”謝沛沒多客氣,站住,看着兩人走出四五步,才轉身往前面過去。
王舲和李苒并肩,一邊走,一邊指點着介紹各處的景緻,以及這一處今天安排了做什麼用。
也不知道是她們來得早,還是專程的安排,王舲和李苒這一路,沒碰到其它人。
進了依着山勢建起來的一片樓閣的抱廈間,王舲笑道:“咱們先在這裡歇歇腳,等會兒人都到了,咱們再去給外婆,還有太婆她們請安。
”
“好。
”李苒不懂這裡文會宴席諸般明暗規矩,隻笑着點頭,她跟着王舲,王舲怎麼說,她就怎麼做。
這個抱廈背靠後面一座小山,面向整個謝家莊子,位置極好。
”他們會文就在那裡。
“王舲坐到李苒對面,一隻胳膊搭在窗台上,指着窗外一片寬敞空地。
那塊……不能算空地,看起來山野氣息十足,中間一條兩三尺寬的溪水,曲折蜿蜒,水流很急,溪水上架着四五座木橋、石橋。
溪水兩邊,古樹幽幽,綠草茵茵,野花遍地,綠草和野花中間,錯落點綴着假山和各色亭子,假山仿佛天生就長在那裡,亭子以草亭居多。
古樹下亭子中,放着長長短短的桌案,案上或是筆墨紙硯排列整齊,可是擺放着點心果品,亭子角假山旁,放着茶桌爐壺,看着就是一派舒心自在。
這會兒,那一片已經站着不少人。
李苒挨個看過去,她認識的不少。
霍文燦和她那個三哥,曹家三郎曹茗和一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看起來氣質清華的年青男子,以及其它四五個年青男子站在一起
“青色長衫那個,就是我三哥。
”王舲指着曹茗旁邊的清華少年介紹。
李苒再仔細看了幾眼,喔了一聲,李家二娘子,和這樣的少年在一起,宛如大蔥蘸醬就紅酒。
和霍文燦說話的,是柳大公子,柳大公子旁邊,站着個和柳大公子差不多高矮,卻顯得有幾分纖瘦的俊美少年。
“柳公子你見過?
他旁邊那個就是他弟弟,魯國公府世子楊公子,單名一個晨字。
”王舲介紹了楊晨,多看了眼李苒。
李苒正仔細看着又走過來的幾位俊秀少年。
王舲收回目光,接着介紹她認識的各家少年郎。
外面樹下亭子裡,到處都站滿了人時,小丫頭進來,垂手禀報:老夫人和夫人們都到了。
王舲看向李苒,“要去請個安嗎?
”
“嗯。
”李苒站起來。
王舲剛才說過了,等人都到了,過去給她外婆和太婆請安,這會兒這麼問,是對她的尊重。
王舲帶着李苒,拐了幾個彎,進了中間闊大明朗的廳堂。
看到李苒進來,王舲的母親謝夫人站了起來,似有似無的欠了欠身,和李苒笑道:“這就是四娘子吧,六姐兒常說起你。
”
李苒曲膝和謝夫人見禮,謝夫人不等她曲下去,就伸手拉起她,先示意上首的安老夫人,“我來給四娘子介紹吧,這是阿舲的太婆。
”
李苒曲膝垂眼。
這位就是那位安老夫人了,她那位皇後外婆的堂姐。
“過來我瞧瞧。
”安老夫人沖李苒伸出手。
李苒往前兩步,安老夫人拉住李苒的手,仔細看着她,片刻,微笑道:“真是好孩子。
這是舲姐兒的外婆,沈老夫人。
”
安老夫人拉着李苒的手,示意緊挨她坐着的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目光溫和的看着她,不等她曲膝見禮,就從安老夫人手裡接過李苒,拉着她笑道:“好孩子。
到這兒就跟自己家一樣,想吃什麼,玩什麼,隻管和舲姐兒說,可千萬别客氣。
”
“多謝。
”李苒微笑緻謝。
沈老夫人旁邊,吳老夫人笑道:“這孩子是越看越好,讓我瞧瞧。
我是你二嫂的太婆,曹門吳氏,讓我好好看看,多好的孩子。
”
吳老夫人拉着李苒,愛不釋眼。
吳老夫人下首,河間郡王府杜王妃抿着茶,微笑看着。
杜王妃旁邊,魯國公府柳夫人神情溫婉,從李苒進門起,就一直盯着她,看的極其仔細。
謝夫人從吳老夫人手裡接回李苒,帶着和杜王妃見禮,杜王妃微笑着點頭緻意,沒有說話。
柳夫人拉着李苒笑道:“常聽阿珍和阿昳說起你,前兒聽說你病了,阿昣和阿昳急的不行,這會兒好利落沒有?
就是好了,也要好好将養,你這孩子,過于單薄了。
”
“是,謝夫人關心。
”李苒低眉垂眼。
她最怕,也最不會應酬這些。
謝夫人帶着她,接着給鐘副相夫人,以及其它十來位夫人見了禮,一圈下來,走到一直站在沈老夫人旁邊的邵夫人旁邊。
李苒一進屋,就看到了侍立在沈老夫人身邊的邵夫人。
這會兒離近了,更加明顯的感受到邵夫人身上那份裹在謙順恭敬之下的昂然,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邵夫人迎着李苒的目光,從笑容到目光都無可挑剔,看着李苒沖她曲了曲膝,微微颔首。
“讓她們小姐妹一起去玩吧,跟咱們這些老太婆在一起,又拘束,又沒意思。
”
看着謝夫人帶着李苒轉了一圈,沈老夫人看着謝夫人和李苒笑道。
“嗯,那我們去玩了。
”王舲忙從安老夫人身邊站起來,拉着李苒的衣袖,團團曲膝,和諸人告退。
出去轉過一個彎,李苒輕輕吐了口氣。
“我也不喜歡象剛才那樣,被她們拉來拉去的看。
”
王舲聽着李苒不加掩飾呼出的那口氣,抿着嘴笑。
“你這個還是好的呢,因為你這身份,她們不好象對我們這些真正的小輩那樣,拉着你,這也說那也說,想說什麼就說什麼,還一定要說上幾回,什麼給我們家做媳婦兒什麼什麼的,還非要拉着你陪着說話,有時候,一整天都耗在陪她們說話上了。
”
李苒聽的又笑又懼,拉着陪說話這一件,可真夠吓人的。
王舲又說了今天來了哪些小娘子之類,見李苒沒有要結交,甚至連看一眼的意思都沒有,就不再提起,隻陪着李苒,在那間位置極好的抱廈間裡,看着外面文會的熱鬧。
這是她太婆的交待。
姑娘自小那樣不見人的長大,養成了凡事獨行,不愛言詞,甚至幾天不說一個字的性子,這應酬,對她來說,生疏是必然的,隻怕她更不喜歡。
現在,她還沒有要應酬,或是一定要應酬誰的必要,那就由着她。
這會兒,她能這樣,已經極好了。
日哺時分,李苒和王舲辭了沈老夫人、安老夫人等人,從謝家莊子裡出來,往城裡趕回去。
進了封丘門,李苒想着邵夫人穩穩當當站着,那幅恭順卻昂然的樣子,猶豫了下,和王舲微笑道:“我想去一趟北瓦子,原本約了桃濃初六去看一天崔府君生辰的熱鬧,現在去不成,得當面跟她說一聲。
”
“好。
”王舲應的十分爽利。
桃濃跟李苒交好,這是她早就聽說了的,李苒出事那一陣子,桃濃瘋了一樣到處打聽,都打聽到她們府上了。
王舲吩咐下去,跟車的婆子招手叫一直跟在後面的李苒那輛車。
李苒上了自己的車,吩咐車夫去北瓦子蓮花棚找桃濃。
進了六月,瓦肆酒樓也比五月裡熱鬧很多,桃濃唱的這一場,就比五月長了不少,散場的時辰,也就晚了很多。
李苒吩咐車夫将車停在蓮花棚側門外,坐在車上,等着桃濃唱完這一場。
桃濃唱完出來,沒看到周娥,眉梢高揚,不等李苒說話,先驚訝問道:“怎麼就你一個?
周将軍呢?
沒出什麼事兒吧?
”
“沒有,我今天去城外謝家莊子了,順路過來。
”李苒笑看着桃濃。
“喔,那個文會,我知道。
”桃濃舒了口氣,“什麼事兒?
”
“整個六月,都是這樣的文會之類,我大約沒空出來,崔府君廟會的熱鬧,隻怕也看不成了,過來跟你說一聲。
”
“這是好事兒。
”桃濃笑着揮着手,“象從前那樣,成天在外頭跑,自在是自在極了,可不是好事兒,這個你懂。
行了,我知道了,你趕緊回去吧,今兒就不請你吃飯了,我約了人,好不容易約到的。
”
桃濃聲調雀躍。
李苒眉毛擡起,打量着桃濃。
桃濃咯笑出聲,“你這妮子,周将軍說你什麼都不懂,我瞧你是懂得太多,也不知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走了,得趕緊回去洗一洗,好好收拾收拾,來不及了!
”
桃濃話沒說完,就沖李苒揮揮手,轉身往她那輛車上跳。
李苒笑出了聲,看着桃濃那輛車走遠了,才上了車,猶豫了下,吩咐車夫從萬壽觀那條路回去。